一個叫孔乙己的男護士實習生
來源:中國護士網 作者:www.qhzkw.net
兒科的格局,和別科沒什么不同:都是進門一個曲尺形的護理柜臺,柜里面無非是各種護理記錄單,體溫計和交班本。實習的人,有事沒事都聚到這兒,每每呆四個小時,就能馬上下班了——這是一個星期前上白班的事,現在中班也得上十多個小時了,——隨便找地兒呆著,互相的閑聊別的科室的趣事;倘若混的熟了,便可以留下聯系方式,或者約好下班一起,玩上一會兒了,如果不吝惜鈔票,那就能去KK歌,但這些實習生,多是剛從學校出來的學生,護理技術上大抵沒有這樣的必要。只有他們的老師,才寫護理記錄,打針,處理一些棘手的病人。
我從5月份起,便在這家醫院做實習生,護士長說技術太差,怕一些操作做不來,就在外面做點事罷。外面的病人家屬,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親眼看著藥瓶有沒消毒,看注射器的空氣有沒排出,又親看藥瓶里的藥名,然后放心:在這嚴重兼督下,偷懶也很為難。所以過了幾天,護士長又說我干不了這事。幸虧學校的情面大,辭退不得,便改為測量體溫血壓的無聊工作了。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護士站,專管我的工作。雖然沒有什么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護士長是一副無奈臉孔,病人家屬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孔乙己到科室,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孔乙己是男護理實習生卻又幫忙寫護理記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瘦瘦的臉頰,穿著白大褂;一頭長發戴著大夫帽。他的雖然是會寫記錄單,可是打針技術很臭,似乎沒見他扎進去過,也沒有配過藥水。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護理理論知識,教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姓孔,別人便從魯迅的《孔已己》里,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他孔乙己。孔乙己一到科室,所有實習的同學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怎么不穿護士服!”他不回答,對責任老師說,“老師,今天的護理記錄本還是我來寫吧。”便很大氣地坐下(一般實習生只能站著)。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昨天一定又沒把針打進去!”孔乙己睜大眼睛說,“你怎么這樣憑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給病人打針,還拋針了。”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針進去了只是沒回血……沒回血!……實習生的操作,能算拋針么?”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么“失敗是成功的媽媽”,什么“小孩子太小沒血管”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科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里談論,孔乙己原來護理理論很強,但始終沒把理論用在實踐上,又不會主動;于是愈拖愈久,弄到現在連打針都存在問題。幸而有一些理論知識,便替老師寫寫護理記錄單,免得閑著無聊。可惜他又有一樣壞脾氣,便是懶得做基礎護理操作。寫不到幾天,便連老師和同實習的實習生都不放在眼里,拒絕做基礎護理。如是幾次,叫他做基礎護理的老師也沒有了。孔乙己沒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量體溫換藥的操作。但他在我們科室里,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早退;雖然有時候請假,也記在排班本上,但不出一個星期,定然補上,從排班本上添加上孔已己的名字。
孔乙己護理記錄單寫了一半,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便又問道,“孔乙己,你當真把針打進去過么?”孔乙己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怎么來這兩個星期了,才見你拿一次針,還打穿了?”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里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為自己狡辯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笑起來:科室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護士長是決不責備的。而且護士長見了孔乙己,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只好向新來實習生說話。有一回對我說道,“打過針么?”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打過,……我便考你一考。知道三查七對有哪些么?”我想,這么簡單的問題,也配問我么?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孔乙己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就知道你不會?……我教給你,記著!這些理論應該記著。將來做護士長的時候,打針的時候要用。”我暗想我和護士長的等級還很遠呢,而且我們護士長也從不將這些理論每天念叨出來;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三查包括:操作前,操作中,操作后的查對。七對包括:姓名,性別,床號,藥物名稱,用藥時間,藥物劑量和用藥方法。”孔乙己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柜臺,點頭說,“對呀對呀!……現在改為三查八對了,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孔乙己剛停下手上的工作,想給我說出來,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一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有一天,大約是國慶前的兩三天,護士長正在整理排班表,打開排班本,忽然說,“孔乙己去哪了。還欠兩次班呢!”我才也覺得他的確失蹤了。一個老師說道,“他怎么會來?……他轉科了。”護士長說,“哦!”“他總仍舊是偷懶。這一回,是自己倒霉,竟轉到了急診科去了。在急診,偷懶得的么?”“后來怎么樣?”“怎么樣?每天配藥,后打針,忙了大半天,已經打穿了十多個。”“后來呢?”“后來才打進去3針。”“再以后呢怎樣呢?”“怎樣?……誰曉得?許是被病人臭罵死了。”護士長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填寫排班表。
十二月之后,天氣是一天涼比一天,看看將近初冬;我整天的靠著暖氣,也須穿上棉襖了。一天的下半天,病人很少,我正合了眼坐著。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拿排班本我看看。”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看時又全沒有人。站起來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科室外站著。他依然是原來的穿著,只是比原先的白大褂多了點藥水味;口帶這口罩,頭發也短了,衣袋被筆記本和不同顏色的筆塞滿;見了我,又說道,“拿排班本我看看。”護士長也伸出頭去,一面說,“孔乙己么?你還欠兩次班呢!”孔乙己仰面答道,“這……我現在看看排班表,今天就是來還我欠上的班的”護士長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孔乙己,你又打針打拋了?”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不是打針,在急診科還能做什么?”孔乙己笑著說道,“是打了很多……”他的眼色,很像懇求護士長,不要再提以前的往事。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便和護士長都笑了。我拿了排班本過來,端出去,送到他的手上。他從上衣袋拿出本本,抄錄原來的排班,看著他的手,指甲已經都剪短了。不一會,他抄錄完,便和護士長討論他的排班日期,便匆匆地離開了科室。
自此以后,又長久沒有看見孔乙己。到了12月底,護士長拿著排班本說,“孔乙己還欠兩個班了呢!”到新年,又說“孔乙己還欠兩個班了呢!”到第二個星期,可是沒有說,再到第三個星期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在終于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