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人原本就是在星星上出生的,暫時居住在這顆叫做地球的星座上。因此,任何一個人都具有星星般美麗的心靈。生命盡管有限,但依然不斷用微笑和愛向他人散發(fā)光芒……
她已經(jīng)走了很多年,但我還是經(jīng)常想起她。盡管她的樣子不再清晰,但是那種溫暖的感覺依然,仿佛她一直不曾離去!
那年冬天,我以社區(qū)護(hù)士的身份第一次走進(jìn)她的生活、她的家。她被診斷為子宮癌,晚期。因為發(fā)現(xiàn)得太晚,做手術(shù)的機(jī)會都被錯過了。第一次見到她,我完全不相
信眼前的她是癌癥晚期患者。她還是老樣子:喜歡穿著顏色鮮艷的衣服;喜歡跳舞;高興時會放聲大笑。她是那么“健康”,起碼看起來是這樣。
她的家很干凈,亦如她。每次為我開門的都是她的兒媳,之后,她那張神采奕奕的臉龐就會閃現(xiàn)出來。“奶奶,我來了!”我微笑著說。“小張兒,快來快來,外面冷不冷啊?”正說著她小跑著拉起我,“瞧!手都冰涼了!快來里屋暖和暖和……”她拉著我,一起坐在緊鄰暖氣的沙發(fā)上。
最初,我的輕松是刻意的。在按門鈴之前,我會先調(diào)整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燦爛。但是,漸漸的,我不再刻意調(diào)整自己,因為只要走近她,就會笑容燦爛、神情輕松!
之后的幾個月里,她的病情很穩(wěn)定。我每個月去看她一次:測量血壓、聽聽心肺、指導(dǎo)服藥、觀察分泌物的情況等等。每次體檢完畢之后,我會問問她這些天過得怎
樣,聆聽她的焦慮,雖然那只有一點點。她喜歡看書,特別是岑凱倫的小說。當(dāng)她眼眸明亮、兩頰緋紅、滔滔不絕地向我描述那個美妙的愛情故事時,我常疑惑面前
坐的是位少女。更多的時候,她會向我講述她正在英國留學(xué)的孫女——小超。每當(dāng)這時,她的眼神就會不時瞟向床邊放置的一個還沒有拆開包裝的毛毯。那是小超用
打工賺的錢給她買的。她告訴我,因為家里條件有限,小超必須打工賺取生活費,自己養(yǎng)活自己。每次講起小超,總是見她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惱人的夏天來了,我很清楚炎熱的天氣對她而言是個嚴(yán)峻的考驗。現(xiàn)實很快就驗證了我的擔(dān)心。那天,我剛走進(jìn)她家,便看見陽臺上晾著的床單——她常用的。而她的房間里彌漫著一股空氣清新劑的味道,雖然只是淡淡的。但這些都告訴我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的兒媳小聲告訴我,早上起來就發(fā)現(xiàn)老人把內(nèi)衣和床單都洗好、晾了起來。無論怎么問,老人都說只是想活動活動。
“阿姨,您去買菜吧,我在這兒等您回來。”我側(cè)著頭向她兒媳使了個眼色,她的兒媳會意地點點頭,離開并關(guān)上了房門。“奶奶,能告訴我,您為什么自己洗床單
嗎?”我問。她看了我很長時間,仿佛也在做著思想斗爭。“您說過的,相信我!”我正色說。最后,她告訴我。凌晨4點左右,她被一片潮濕驚醒。起先以為是小
便失禁了,但不是!床單上全是黑色的分泌物和血并散發(fā)著難聞的氣味。她沒有害怕也沒有叫人幫忙,迅速撤掉床單并更換了身上所有的衣物,一個人蹲在衛(wèi)生間把
所有的衣物清洗干凈,整個過程沒有驚醒全家任何人。她請求我?guī)退C埽幌胱尲胰藫?dān)心,特別是不想給兒媳增加負(fù)擔(dān)。但是我沒有答應(yīng),根據(jù)我的判斷有可能是
子宮腫瘤破潰了,她需要馬上住院!
由于醫(yī)院床位緊張,她只能在家接受治療。這次,在門口我只看到了她的兒媳。此時,她正虛弱的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但是精神依然很好。我剛走進(jìn)房間,她就向我
伸出手,我馬上握住了她,笑著說:“奶奶,我又來了!”她點點頭,沒有說話。這次除了體檢外,我還為她輸液。我深知只是一些消炎藥和營養(yǎng)劑對于她來說并沒
有太大的幫助,可是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也許她感受到了我的心情,竟然安慰起我來。“如果,我還能活著就能見到我的小超了;如果,等不及我就能見到小超的爺爺了。所以,沒什么可遺憾的!”她邊說邊輕輕撫摸著蓋在身上的毛毯。我望著她,視線模糊了。
之后的幾個月,她的病情再度穩(wěn)定了。我想,有時人的信念和意志甚至比藥物更有效!我是多么希望時間的腳步可以慢下來,讓她可以看到小超。
但是,秋天還是如期而至了。那天我剛要離開,她突然神秘地塞給我一個紙包。“奶奶,這
是……”我瞪大了眼睛望著她。她忙把食指按在唇上,示意我小聲說話。“又流水了!我來不及洗,你幫我扔了吧。千萬別讓我兒媳他們發(fā)現(xiàn),會擔(dān)心的。”她邊輕
聲說邊張望著,生怕有人聽到我們的談話。我忙問:“什么時候?”并且趕忙把紙包塞進(jìn)大衣兜里,心情瞬間變得異常沉重。我知道:她根本不是來不及清洗,而是
因為她實在沒有體力來洗被單——她的病情更嚴(yán)重了!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把我往門口推,揚(yáng)聲道:“小張,你慢點走。下次再來!”
從她家出來,我沒有直接下樓而是躲進(jìn)樓梯間的拐角處。坐了許久,還是無力起身。我打開
紙包,里面的床單還是潮濕的,棕黑色的液體蓋住了原有的圖案并散發(fā)著濃重的血腥味兒。“難道腫瘤又破潰了!”這個可怕的念頭再次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就在這
時,我的手機(jī)響起。“小張兒,騎車時要注意安全。”手機(jī)里傳出她關(guān)切的聲音。我緊緊的閉上眼睛再慢慢睜開說:“嗯,我知道!”沉吟片刻,“奶奶,您放心
吧,我沒事!”“你的聲音怎么了?”她忙問。“沒什么,可能是天太熱了熱得。”我忙給自己找借口。她曾經(jīng)告訴過我,人有兩種東西是騙不了人的——眼神和聲
音。人們可以裝出笑容,編織謊言卻不能控制眼神和聲音的深度和溫度!我知道我騙不了她,正如她騙不了我一樣!
掛斷電話,我的淚水奪眶而出。她就要走了!我卻沒有能力留著她。這樣的經(jīng)歷太多了,我攥緊拳頭卻依然覺得無助。每當(dāng)這時,我就會很疑惑,作為社區(qū)護(hù)士的我究竟有什么意義。同時,我也深知:“你要更努力,才有可能留住下一個她/他!”
回到社區(qū)衛(wèi)生站,我聯(lián)系了她的兒子,囑咐他們立刻送她去醫(yī)院接受檢查和治療。
再次去看她已經(jīng)是冬天了。那天,雪下得很大,小區(qū)銀妝素裹,煞是好看!街邊的汽車就像一塊塊奶油蛋糕,讓我想起了魔法世界里的糖果小屋。雖然很冷,但是看著眼前的景象,我還是笑了。
離她家越來越近了,我不禁加快了蹬車的速度。仿佛只是一瞬間,我就重重的摔在地上,而自行車卻竄到了馬路的另一邊。我掙扎著爬起來,奔過去檢查自行車,生怕把同事的自行車摔壞了。
剛到她家門口,還沒來得及按門鈴,門卻自己開了。我驚訝的看著門里的她們。“小張,剛剛摔疼了吧?”她的兒媳微笑著問我。“啊?奶奶,您怎么在這兒?多冷
啊!”我好奇的看著她們。“我媽一直在陽臺上等你,剛才都看見了!”她的兒媳解釋到。她向我展開雙臂說:“來,讓奶奶看看!”我搶上前,擁抱了她——她更
瘦了。她輕輕撫摸著我的后背、揉揉我的后腦勺,在我耳邊呢喃:“瞧瞧,可把這孩子摔疼了吧!”。我的淚水不禁孕滿了眼眶,我慢慢離開她的懷抱,急忙眨著眼
睛把淚水“咽”了回去。那天她的眼光一直在我的身上打轉(zhuǎn),“孩子,你真的沒事嗎?千萬別忍著!”“奶奶,我沒事!真的!”我忙笑著保證說。看她還是不放
心,我便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沖她眨著眼說:“奶奶,我想我還能再胖些,對吧?”她稍一沉吟便明白了,“是啊,再胖些摔倒了也不會覺得疼!”她也向我眨了眨眼
睛。我和她都笑了!
兩天后,我再次去看她。她正斜倚在床上,神態(tài)安詳,嘴角含著微笑,也許是正做著美夢吧。斜陽照進(jìn)窗子,陽光灑滿金燦燦的一片。木桌上放著她喜歡的書籍,一
杯新沏的綠茶,有淺淺的碧綠,茶葉正慢慢下落,杯口一柱熱氣,裊裊騰騰。我不禁被面前的景象震撼了。
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她。雖然沒能留住她,但是我知道她在哪里。她依然在某個星星上注視著她深愛的人們也注視著我。也許天邊那個閃爍的星星就是她在向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