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重癥監護室交班的時間到了。個子小巧的護士胡鳳瓊站起身來，開始再一次檢 查各床病人的情況。心電監護儀、呼吸機等各種重癥監護室常備的儀器設備護衛在旁，其復雜的儀表鍵盤、閃動的熒屏令人眼花繚亂，身處其中的胡鳳瓊從容鎮定， 細心地觀察，嫻熟地操作，一圈下來，一切顯示情況良好。而在此之前的整整8個小時的時間，她一直保持著精力高度集中的狀態，時刻注意著各種儀器的運作，輸 液，換藥，隨時檢查輸液管，給病人潤唇、翻身，陪睡不著覺的病人輕聲說兩句話……

　　這是一個平靜的夜晚，從昨日傍晚6點接班到現在，8小時過去，胡鳳瓊只稍微感覺有點累。平常8個小時下來，可沒如此輕松。

　　接班的同事準時來了，胡鳳瓊輕聲地將每個病人晚上的情況簡潔地一一交待，然后換衣服，道別。

　　這天不是周末，她不回家睡覺，直接去了值班室。如此省了16塊錢的打的費，也免得讓已經入睡的丈夫前來接她。

　 　胡鳳瓊是重慶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中心ICU(重癥監護室)15名護士中的一個。如此的晚班和白班，她從1993年開始，已經上了10多年。她和大多數 護士一樣，覺得她的工作盡是些平凡瑣碎的小事，不值一提。但正是這些年年歲歲總相似的小事，讓一個個在生死邊緣徘徊的重癥病人轉危為安。

　　病人無醫，將陷于無望；病人無護，將陷于無助。苦、累是兩道永遠必翻的坎

　 　4月29日下午，胡鳳瓊所在的附一院中心ICU。這天12個床位只有8個病人，其中有產后大出血的，有肝癌晚期的，有有機磷農藥中毒的……幾乎每個人都 上著呼吸機。幾個著藍色護士服的護士們在各式儀器和各個危重病人間來回穿梭，胡鳳瓊也在其中。“醫生醫生，8號床血壓不正常！”“胡鳳瓊，1床要安胃管， 病人不配合，來幫一下忙！”類似的聲音此起彼伏，整個監護室在一派緊張的氛圍里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據護士長古滿平介紹，進入重癥監護室 治療的病人，幾乎都是急危重癥患者和大手術之后的病人，病種多，病情復雜，所以對護士的素質要求極高。她們不但要運用各種先進儀器對患者進行實時觀察和嚴 密監護，和時捕捉和判斷患者生命體征的細微變化，從容應對可能出現的突發情況，還要對重癥患者進行無微不至的生活護理，甚至心理診療。所以敏銳的觀察力， 敏捷的動作，高度的責任心，“慎獨精神”，良好的溝通能力和自我調適能力等等，都是ICU護士必不可少的素質。

　　像29日這天如此的忙碌 狀況對古滿平們來說算是比較輕松的。平常滿員的時候，護士們的腳都落不著地，在各床間來回小跑。她們有個自我調侃的說法來表述她們忙起來的狀態:“別人都 有三急，我們只有兩急。”為什么呢？因為護士們有的時候明明很想上廁所了，但忙不過來，就忍，忍一會兒后就想不起來要上了———三急就是如此變成兩急的。

　　胡鳳瓊最忙的時候，一天沒喝上一口水。下午臨近下班的時候，趁給一個病人拿藥的間隙，抽空請旁邊的護工阿姨幫忙接杯水放在邊上，想這個事情忙完了可以喝上一口。但事和愿違，那天直到下班，那杯水還滴水未動地放在那里。

　　古滿平很直率地說，干這個說不累不苦是假的。她干了十幾年，應該是很習慣了，但累的時候真的就是站著想坐著，坐著想躺著。每次下班回家，都是一頭躺倒在沙發上，不想再動彈一下。

　 　在受累的同時，還要吃得苦。重癥監護室的病人是沒有陪伴的，所有的生活護理事項都要護士來完成:洗頭發、擦拭身體、護理口腔、給病人喂食、翻身、接大小 便……無所不包。胡鳳瓊現在都還記得自己剛開始上班時的狀態:頭三個月幾乎天天以淚洗面，覺得一天下來簡直比坐牢還難受。心想這什么工作啊？！臟、累、 苦、壓力大，都起了打退堂鼓的心。能夠堅持下來的最大動力，莫過于看到病人康復后感激的微笑。

　　盡管如此，仍會有吃不下飯睡不下覺的時 候。前段時間有個患直腸癌的老爺爺，從手術室出來后直接來了中心ICU。剛到病房，便滿肚皮糞便。已經是成熟護士的胡鳳瓊神色自若地上前擦洗，給他換上干 凈的病號服。然后如常一樣在病房里穿梭。但當天晚上的飯，她怎么也吃不下。類似的情況有的護士反應更甚，一天吃不下飯是常事，但工作仍得繼續。

　 　有的時候，挨病人的罵、被誤傷也不可避免。這天下午5點過，一直和醫生不大配合的1號的病人在好不容易被安上胃管以后，又要安導尿管。1號床是因為有機 磷中毒被送進這里，可能因為難受的原由，煩躁，在床上叫、罵，十幾個醫護人員都拿他沒辦法。安導尿管的時候，病人負痛，竟一邊罵著護士，一邊在床上亂蹬亂 滾，差點一腳蹬在護理他的年輕護士小米身上。小米微微抿了抿嘴，繼續手里的工作。而在她之前，有護士就如此被病人一腳踢到腰部，紫了很大一塊，疼了一周 多，也只有自己忍著。

　　胡鳳瓊說，工作中的苦和累，她連丈夫都沒有說過。一是怕丈夫擔心，二是不學醫的人會認為這個工作很臟很累，怕丈夫 被朋友嘲笑。而古滿平和小米的丈夫是外科醫生，都忙都累，她們不但要工作，還要兼顧家庭。不過她們說，“病人無醫，將陷于無望；病人無護，將陷于無助”， 苦和累習慣了就好，只要能看著病人能健康地走出去，她們再苦再累都值得。

　　愛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兩旁，隨時撒種，隨時開花，將這一長途，點綴得香花彌漫

　　從中心ICU出去的病人，護士們都是要回訪的。她們隔三岔五的打個電話過去，聊聊天，問問最近的身體情況，心情好不好，兩邊隔著電話線相談甚歡。她們這天給一個叫藍雪的女孩子打了電話。護士長古滿平拿著電話，靜靜等待那個開始重新享受青春的女孩子的聲音。

　 　藍雪是一名女大學生，因自殺在這里待了一個多月。剛進來的時候深度昏迷，慢慢的意識清醒。她不能說話，但會望著護士們微笑，和她們用眼神交流，很是惹人 憐愛。讓護士們擔心的是，她太過依賴呼吸機，而脫不掉呼吸機就沒有辦法好起來。如此的情形持續了一個多月，藍雪的家屬開始絕望，幾乎要決定放棄治療。藍雪 隱約知道他們的意思，不停地流淚，護士們也陪著流淚。后來科室主任懇求藍雪的家屬，讓他們再給她三天時間，這三天監護室不收她的任何治療費用。護士們也紛 紛表示，寧愿少拿工資，也要讓她重生。在這三天里，護士們像往常一樣和她談心，輪流陪著她，鼓勵她，給她細細描述以后的美好生活……奇跡出現了，她掙脫了 對呼吸機的依賴，開始自由地呼吸。當呼吸機拿下的那一剎那，藍雪眼睛里的感激和重拾生命的興奮，讓古滿平們久久難忘。

　　古滿平問起她的學習情況，問她是不是有了新的男朋友，藍雪在那邊絮絮地說著。看古滿平一臉的笑容，藍雪應該過得不錯。ICU的護士都自豪地說:“沒有我們，藍雪可能就沒有今天。”

　 　像如此不但配合醫生用藥物治療病人的身體，還用心溫暖患者的心，在他們最艱難的時候伸手攙扶的例子，在中心ICU不勝枚舉。她們不單是簡單的護士，還是 心理醫生。她們從病人細微的情緒變化了解病人的心情，鼓勵、安撫、勸慰、盡力滿足病人心之所需。一個被建筑工地落下的重物砸成高位癱瘓的女老師在即將對死 亡妥協的時候，也是她們用鮮花將她留了下來。

　　那是在一次晨間護理的時候，胡鳳瓊發現女老師不像以前那樣笑著迎接她，也不大愿意配合治 療。她會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呢？病人不能說話，胡鳳瓊就和另外一位護士提出各種各樣的猜測，讓她點頭或搖頭。幾經揣測，方知那天是她的生日，她以為親人都遺 棄了她。知道了原由后，她們將情況告訴了古滿平，她們商量后決定:在這里給她過生日！

　　監護室是不留家屬的，她們將她的情況告知家屬，并破例將家屬叫到床前，她們給她獻上自己湊錢買的鮮花，輕聲唱生日快樂歌，她們告訴她，誰都沒有忘記她，要好好的、堅強的活下去。眼淚就從女老師的眼角大顆大顆往外掉。

　　在中心ICU，護士們給不能說話但神智清醒的病人配備了小白板。想要什么，心里是怎樣想的，簡單的聊天，都可以寫在小白板上。遇到更重的病人，護士們會運用自己的分析能力提出各中猜測，讓病人點頭或搖頭。

　　古滿平說，在這里的病人，自己求生的欲望是很重要的。只有雙管其下，方能達到治療的最佳效果。

　　ICU的護士們具備基礎的心理學知識，在經歷過這一例例用“攻心術”讓病人重拾生活信心的事件后，她們又在實踐中豐富了自身。目前，她們中的一些護士又開始了對心理學更高層次的追求，有兩個護士即將拿到心理學本科學位。

　　她們和很多護士一樣，喜歡冰心老人的那段話:愛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兩旁，隨時撒種，隨時開花，將這一長途，點綴得香花彌漫，使穿杖拂葉的行人，踏著荊棘，不覺得痛苦，有淚可落，卻不悲涼。

　　工作像水銀一樣入侵生活，感喟生命，珍惜現在，幸福是她們舒解壓力的最好選擇

　　在許多人的眼里，這些見慣死亡的護士們也許面對病人的病痛比一般人更不能感同身受，而ICU的護士比一般的護士更接近生命消逝的底線，她們面對生老病死是不是更漠然？

　　直率潑辣的護士小米對這種說法很不屑:“就是以為我們已經麻木了嘛！說的人也不想想，眼看著一個個生命走近終點，怎么可能麻木？”對于這個1999年開始在重癥監護室工作的年輕姑娘來說，那個24歲生命的隕落一直讓她對生命的脆弱無常心存畏懼、頗多感喟。

　 　2003年的一天，一個剛大學畢業的小伙子住了進來。年輕、高大英俊，彬彬有禮，診斷書上赫然寫著肝癌晚期。這種病到晚期已經非常痛苦了，而他一直都是 清醒著的，臨死都還清醒，正是清醒讓痛苦更加不堪。護士們看著他被病痛折磨的樣子，都不禁暗暗落淚。“他幼年喪母，連女朋友都還沒交過，這個世界上有那么 多的東西他還沒嘗試過，就離開了。”她們仔細地擦洗沒有溫度的身體，盡自己所能讓他擁有最后的尊嚴。

　　入這行前一直懼怕死亡的小米在經歷了如此讓她落淚的離別后，已經基本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見慣生離死別的她更珍惜親情，她認為纏綿病榻時只有親人才會堅守在你的身邊；她在生活中更愛惜自己，會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

　　胡鳳瓊和她同事多年，某些細節對她們的觸動相同，對生活的感悟也大同小異。胡鳳瓊感嘆人最重要的不過是健康，而在如何生活的問題上，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出“和時享樂”這個有點流行的詞語，但從身為ICU護士的她們口中說出來，似乎有了和眾不同的一層深意。

　 　這份工作除了讓她們自愿或被迫地接近生老病死的本質，還讓生活的細節時時被工作滲透。因為壓力大，她們都有不同程度的失眠，“只要聽到電話鈴聲，第一個 沖過去接的肯定是護士，”古滿平告訴記者，“總擔心病房會出什么問題，就是回到家心里也總惦記著，想想這天的工作有沒有什么遺漏，連節假日手機也不敢關 機。”

　　護理工作不能出絲毫差錯，護士們習慣在做了后再仔細的檢查一遍。小米也有如此的習慣，如此的習慣甚至延續到生活中，她不管做什么 都要看幾遍，老是不放心。她舉了個例子:明明電視是關了的，但總會一遍一遍去看到底關了沒有，出了門還想，我到底關了電視沒有啊？就像得了強迫癥。

　 　當然，也有好的，護士的細心和體貼讓她們大都有幸福的家庭生活。幸福是她們舒解壓力的最好選擇，此外，瘦小但屋里屋外一把好手的古滿平會給10歲的兒子 講小幽默和童話故事；胡鳳瓊喜歡唱歌，最喜歡的是《最浪漫的事》，還喜歡張宇；而小米則喜歡旅游，她很享受在行走中被滌凈心靈再重新出發的過程。　　國際 護士節和南丁格爾